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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留宮小住第八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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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留宮小住第八天

“下雪了?”

裴良玉聽見動靜擡頭,就看見雲裳提著食盒進門,衣角還有沒化盡的點點白,“我這裏不用留人,你快回去換身衣裳。”

“多謝姑娘,”雲裳笑笑,“我先給姑娘把膳擺好。今兒小廚房做了不少可口的點心,姑娘多用兩塊。”

“行了行了,我知道了,你快去,不必管我,”裴良玉先前因那個宮人之事,對雲裳印象不好,這兩日相處下來,覺著還算投性,行止間也隨意了三分。

雲裳回去換衣裳,裴良玉自己用飯過半,外頭便有了響動。

“你可真快,”裴良玉還以為是雲裳回來,正開口玩笑,哪知就瞧見李嬤嬤,眼前一亮,“嬤嬤回來了?”

“才回來不久,”李嬤嬤笑著進門,又讓出身後之人。

“大伯母!”裴良玉有些驚訝的擱下筷子,起身迎了兩步。

“玉兒,”裴大夫人笑著應了一聲,才和李嬤嬤道謝,“多謝李尚儀親自領我過來。”

裴良玉看得心裏疑惑,卻沒做聲,等李嬤嬤走了,才請裴大夫人到主位坐。

裴大夫人瞧見桌上用到一半的點心,便讓裴良玉不必理她,先把飯用了,才讓跟著自己進宮的仆婦出去守著。

裴良玉推不過,忙胡亂又吃了幾口,便坐到了裴夫人身邊。

“大伯母此來,可是有什麽要事?”裴大夫人是裴家宗婦,若是一般事,哪裏會由她進宮。

裴大夫人點點頭,半點不提昨日與汾陽王妃的交鋒,輕描淡寫道:“昨日家裏已經把你的戶籍重新上回來了。”

裴良玉聽見這話,長舒一口氣,面上露出笑意:“這樣的事,讓人帶個話就成,怎麽還勞動您了。”

“因為還有一樁事,讓旁人來,是萬不能放心的,”大伯母說完,看了門口一眼,問,“太後可與你說過,想給你說親的話?”

“這倒沒有,”裴良玉搖了搖頭,心都提了幾分,“難道李嬤嬤昨兒親去,是說這事?”

“是也不是,”裴大夫人和裴良玉挨近了些,“只是皇後娘娘看上你了,有心聘你做太子繼妃,和太後提起,太後便遣了人來家裏遞話,免得咱們慌亂。”

“那應當是昨兒了,皇後娘娘特意將我支出去,和太後說了好一陣,”裴良玉說完,剔透的眼睛看向裴大夫人,“大伯母可是來同我說家裏的想法的?”

“因怕寫信不能將家裏的意思盡數傳到,我才來了,”裴大夫人溫和道,“家裏的意思是,你若想嫁,屆時便可應下,若不想,咱們就拒了,要是你想單過,我裴家也出得起那個花費。”

裴良玉聽了,將話一一記在心裏:“大伯母,我,我再想想。”

“不急,”裴大夫人滿不在乎,“想不出來,推了就是。”

這一句,卻是裴大夫人自己的想法了。

“還有汾陽王府,”裴大夫人一句話將裴良玉的註意力吸引了過去,“你回家之後,同家裏說了那些事,母親便給你姑姑寫了信。”

給姑姑寫信?裴良玉眨眨眼,對了,姑丈姓宋啊!汾陽王府二郎君議親的人家也姓宋,所以,二郎君幾乎說定的親事飛了,還和她家有關?

“那宋家和姑姑家有親?”

“你呀,”裴大夫人沒好氣的點了點她的額頭,“等你回家,罰你不將世家譜系背完,不許出門。”

“啊?大伯母別,那也太多了,”裴良玉比了個手勢,“還每年都要添那麽厚一本,我就是一時忘了,再看幾遍就是。”

“這可不成,你得把世家譜都一一背完才成,”裴大夫人面色有些嚴肅,“不是大伯母不疼你,若你日後真嫁進皇家,這些對你,便都是用得上的。”

裴大夫人摟著裴良玉輕聲道:“大伯母是不樂意你嫁進宮裏的,一年三百六十日,連回娘家都由不得自己,天底下多少眼睛看著呢。”

“可太後派人來說,家裏也不能直接推了,”裴夫人嘆了口氣,“當初新朝初定,世家和朝堂需要有個引子,挑來挑去,才推了西南李家的姑娘進宮,咱們這些年受了太後的好處,便該還她的情。”

“但咱們這些年,也幫過太後和李家不少,所以這個情有度,僅限於今日把實情告訴你,再由你自己裁定,這樣的日子你過不過得。”

“太後年紀大了,宮裏需要再有個世家女,可也未必非得是你。你明白嗎?”

見裴良玉點頭,裴大夫人才笑了:“你娘怕自己說不清,又或是聽了太後的話,有所偏向,拿不準該如何同你說,才不肯來,等回家去了,你可要好生笑一笑她。”

裴良玉哪裏敢,便只悄悄問:“大伯母,皇家和世家之間,到底是什麽情形?我方才默了一遍,和皇家結親的,好似只有太後?”

“不錯,這個還沒忘,”裴大夫人誇了一句,卻沒多做解釋,顯然這些話,是不適合在宮裏說了,“人與人之間的情形不同,遇到的人和事,自然也不盡相同。”

“太後若尋你說這事,有幾分能適用到你身上,也唯有你自己拿捏了。”

這幾近於挑撥的話,卻全出自於裴大夫人的真心,若不是對裴良玉滿心愛護有心,作為裴家的宗婦,一向大方端莊的裴大夫人,如何會將這樣的話出口?

“多謝大伯母,玉兒都知道啦,”裴良玉靠在裴大夫人肩上,同她說起這這兩日在宮中發生的,能說的趣聞。

說著說著,裴良玉又想起汾陽王妃,索性又告了她一狀,將昨日自己送汾陽王妃時的情形一一細說:“大伯母,她和宋家議親不成,別又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吧?”

“她果真這麽說?”裴大夫人皺起眉,“你莫擔心,有我和你娘、叔母在呢。”

裴大夫人說著讓裴良玉不擔心,自個兒卻也沒多留,匆匆出宮。在裴家人眼中,汾陽王妃幾乎已經和瘋婆子三字並舉,正因為她不講理,才要更加當心。

裴大夫人走後,雲裳從外頭進來:“李嬤嬤方才留了話,等裴夫人走了,請姑娘去太後處說話。”

“我知道了,”裴良玉還在想方才大伯母說的話。

不出嫁,哪個被家裏千嬌萬寵的姑娘沒想過?可到了年紀不成親,朝廷是要收稅的。雖不是給不起這個錢,但朝廷的其他招數,多的是讓人難堪的。

裴家就算勢大,不在乎這些,也架不住邊上有眼睛盯著。所以不出嫁,她雖然想過,但權衡利弊之後,就放下了。

至於皇後有意聘她做太子妃這事,裴良玉的確還沒想好。但掰開清算,將好處壞處一一列出來,確實是好比壞多。

不過,對裴良玉而言,這樁婚事還缺一點子足夠說服她的東西。她是裴家女,除開已經成婚有家室的,還有家中承宗子,想要什麽類型的男人不能有呢。

裴良玉一路胡思亂想,竟也走到了太後寢殿外,等看到李嬤嬤的臉,裴良玉便安心收了思緒,往裏而去,而李嬤嬤等人,則都守在殿外,沒跟進來。

“玉兒來啦,”太後讓裴良玉坐到她身邊去,“你大伯母都給你說過了?”

“說了一些,”裴良玉想了想,還是問,“姑姥為何挑中了我呢?”

不是什麽皇後挑中,而是太後。

裴良玉看的很清楚,就算皇後這兩日看著自己覺得合適,但要是太後不想,大可以隨意另擇一人出來。頂好的世家雖不多,可光一家的閨女就不少了,嫡支旁支,嫡女庶女,能出挑的,自然也不會缺。

只要太後提出一個看上去更完美的,她相信,皇後的眼睛肯定會移向那人去。

“哀家喜歡你聰明,”太後說這話時,神色也是極溫柔的,“也愛你的品性。”

“若你不聰明,便是家世再好,也不適合進宮,若你品性不好,便是再聰明,恐怕也會弄巧成拙,反而壞了大事。”

“其實哀家當初你議親前,哀家是有能力阻止的。只是那時候,你性子更跳脫些,哀家覺得我們玉兒或許更適合活在宮外,有個一心一意疼你的丈夫,便沒開口。”

“哪知道等你及笄之後不久,哀家就後悔了呢,汾陽王妃鬧上你家,哀家卻連句申飭都不能給。”

瞧見太後眼中的感傷,裴良玉忙道:“多謝姑姥疼我,可沒發生的事,您怎麽能預測得到呢,您這樣,我可是要心疼的。”

太後被裴良玉說得沒了那個氛圍,笑著摸了摸她的發頂:“這三年裏,你不能進宮,哀家就一直在想,宮裏除了孤寂,還有什麽好呢。後頭想得多了,才覺得哀家過的還是不錯的。”

“哀家出身世家,礙於前朝,先太後不敢磋磨於我,底下的後妃們雖有不長眼的,可只要我自己穩得住,她們一旦蹦跶得高了,就連皇帝也容不下她。”

“除此之外,哀家有全天下的寶貝可挑,有六局二十四司為哀家精心打點,為哀家的喜好而盡心盡力。而哀家,只要做好一個皇後,養大一個皇帝。”

“尋常夫人需要操心迎來送往,婆媳夫妻,哀家都不必去想。”

這……裴良玉不得不承認,方才一路上,就算擺開了好壞,自己也只決定考慮考慮的婚事,在經過太後的口後,竟變得如此有吸引力。

別說什麽感情,世家的奇葩事多了去了,恩愛夫妻成怨侶的,更是數不勝數。

就是她自己,當初多期待和汾陽王世子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哥哥成婚,如今再想起,不也被生活磋磨得只剩了嘆息?

人都是會變的。

才及笄的裴良玉,相信世間有真愛,她一定能得到。

三年後的裴良玉,只覺得厭煩。想要徹底擺脫汾陽王府。

既然都要嫁人,又註定不會有一個自己喜歡的丈夫,那為什麽不選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呢?

這樣的想法,若叫外人知道了,必會覺得驚世駭俗,可偏偏這屋裏只有裴良玉和太後兩個人。

而太後……並不覺得裴良玉的想法有什麽錯,因為她當初進宮前,也是這樣想的。

裴良玉想了想問:“姑姥你不會想家嗎?”

“想啊,”太後毫不猶豫的回答,“所以你娘也從西南嫁到了京城,而後常帶你進宮來看哀家啊。”

“西南太遠了,不過哀家還是回去過兩次,”太後說的是先帝出巡,特意領她私下往西南李家走過兩遭的事,“雖然住的不久,卻已經不錯了。”

遠嫁還能至少回過兩次家,在此時已殊為不易。

裴良玉在心底一盤算:“那您回去的次數還不少,我娘好像也就回去過三回。”

她記憶裏,極少出現外祖和舅舅、姨母的身影,沒什麽大事,他們都不怎麽離開西南的。

提起老家,太後索性也將要說的事情拋開,給裴良玉講起一些幼年趣事。

有些事裴良玉聽過的,有些則是她從來不知道的,太後原想好好珍藏,可又怕日後沒人再知道,索性一股腦兒講給了裴良玉聽。

等再起身往外走,裴良玉便滿腦子都是她娘被捉弄,氣得找小舅舅打架,把小舅舅打的抱頭鼠竄還綁在柱子上的事了。

裴良玉本想好了,要好好多考慮一段時間,最好是能回去再問問爹娘的意思,再做決定。卻不想,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。

就是這滿腦子打架官司,她無意識開合手裏扇子的工夫,就險些撞了人。

“咳咳,”這聲音,可真是耳熟。

裴良玉回過神,只覺眼前一片金燦燦,再擡頭,便對上了一張陌生又有幾分熟悉的臉。挺好看,就是這板著臉的模樣,氣勢還挺足。

那人下意識往邊上瞥了一眼,見院中無人,語氣裏方帶了幾分得意:“怎麽,看呆了?”

得,這說話的口氣,身邊還跟著姜斤斤,不必再猜,這人必然是太子齊瑄,沒別人了。

“是啊,”裴良玉心道,果然背後不能說人,這也太靈了。不過,太子長開些,雖沒了幼時的嬰兒肥,看著卻更銳利堅毅許多。

“孤就知道,”太子唇角的弧度往上彎了彎,霎時間,身上的刻板氣勢弱了些,平添幾分勃勃生氣。

這才是裴良玉更熟悉的太子。

裴良玉見不得太子這樣得意,當下以扇掩唇,卻故意沒擋住自己臉上的笑意,“我還說是誰穿成了金子出門。”

裴良玉說完,才後退兩步,行了個禮:“見過太子殿下。”

裴良玉身後,雲裳張了張嘴,卻在見到對面姜斤斤低頭看地的模樣後,也有樣學樣,只當自己不存在了。

“你生得這麽好,怎麽就不會說點好聽的,”太子稍稍擡手,“起吧。”

“謝太子誇獎,可算不是貌醜無鹽了,”裴良玉收了扇子,微微低頭,領著雲裳候在一側,想等太子先走。

太子一噎,想起前兩日皇後的話,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。

裴良玉輕咳兩聲,瞥了太子一眼,提醒他快走,別拖得她也走不得。

太子倒沒領會到裴良玉的意思,只像是下了什麽決定,同姜斤斤與雲裳說了一句:“你們先退下。”

裴良玉將太子舉止看在眼中,心裏有了幾分隱約猜測,口中卻道:“殿下這是做什麽,你我又不是小孩子了,身邊不留人,只怕人言可畏。”

“長樂宮中,祖母的地方,你什麽時候怕過?”太子說著,聲音壓低了幾分,“孤就是想問你個問題。”

“什麽?”裴良玉答話時也不看他,只看向院中被白雪覆蓋的草木。

太子清了清嗓子,也看向廊外:“母後意欲為孤聘你為太子繼妃,你可知道?”

“方才已聽姑姥說過了,”裴良玉收回視線,“太子的一個問題問完了,那……我可以走了?”

太子揉了揉眉心:“你!也就你敢同孤這樣說話,若換了別人……”

“那太子大可以把本性也給別人瞧瞧啊,”裴良玉一字一頓,“畢竟是溫潤如玉、君子端方的太子殿下。”

裴良玉嬌顏軟語,讓人半點生不起氣:“都多少年了,總這麽夾槍帶棒的說話,你就不膩?”

“膩呀,怎麽不膩,”裴良玉伸出扇子在太子面前晃了晃,“眼熟嗎?”

是有一點,太子看著這扇子,終於想起自己幾日前做的事。頭面、扇子還有十兩銀子。

裴良玉見太子似乎想起來了,隨手轉了兩下扇子,才無趣道:“不惹我的人,我又刺他做什麽。惹我不高興的人,那他憑什麽就能高高興興的,太子您說,是不是這個理?”

“全是歪理,母後還誇你品性好,依孤看,你還是從前的臭脾氣,半點沒變,”太子口中這麽說著,渾身狀態卻是難得的放松。

太子這話出來,裴良玉倒是楞了一下。細細回想自己方才的舉止,似乎,還真是。若說自己生氣嗎,那還真不生氣。

裴良玉上下把太子打量了好幾眼,才確認,還是從小玩到大的印象影響了自己,和太子鬥嘴鬥多了,認出是他後,下意識便用了從前熟悉的姿態出來。

“你這是什麽態度,”太子說著,往邊上掃了一眼,突然就沒了聲。

裴良玉覺得好奇,往那邊看了一眼,正好對上李嬤嬤帶笑的眼。不知怎的,裴良玉也覺得有些局促起來。

“嬤嬤,你怎麽出來了,”裴良玉往李嬤嬤身邊走了幾步,“外面才下了雪,可冷著呢。”

李嬤嬤看了一眼往這邊走過來的太子,笑道:“太後聽見外頭有人說話,讓我出來看看。”

這回,裴良玉與太子倒是很一致了,一人要進去,一人要回自己住處,索性休戰,太子真正想問的話,也問不出口了。

出門就遇見太子,還破了自己這幾年修身養性的脾氣,裴良玉只道是流年不利,連回屋的步子都快了幾分。

太子和裴良玉擦肩而過,進了太後寢殿。

“孫兒拜見祖母,祖母長樂安康。”

太後睜開眼:“我就說仿佛聽見是你,你們李嬤嬤還不信呢。”

太子抿了一下嘴唇,起身在太後下首坐了。

李嬤嬤遲一步進門,聽見這話,笑道:“還是太後耳朵靈,一聽就準。”

太後往李嬤嬤身後看了一眼:“玉兒回去了?”

李嬤嬤點點頭,也不顧太子還在,就把方才出去時聽見的話同太後說了。

“嬤嬤,”太子忍不住喊了一聲。

“行行行,不說了,”太後聽完,才發了話,又很快看向太子,“多少年沒這麽活潑了,到底是從小的玩伴。”

見太子不說話,太後見好就收,也不再提這事,轉而問:“太子此來,可是有什麽事?”

“孫兒就不能是特意來看祖母的?”太子看著太後似笑非笑的模樣,心虛道,“孫兒聽說李嬤嬤昨日去了裴家,今早裴大夫人還進宮了?”

太後看著面前的太子,搖了搖頭:“你怕也不是來問這個的。”

太子一怔,他確實不是來問這個的,知道李嬤嬤和裴大夫人的事,也不過是定下要過來前,才得的消息:“祖母目光如炬,孫兒這點微末伎倆,哪裏逃得出祖母的法眼。”

“既然你不是來問這個的,坐一坐,就回去吧,”太後說著,就起身去了內室,反把太子主仆單獨留在了外頭。

太子在位置上坐得發慌,有心起身離開,卻又擔心會不會離開的太快。

姜斤斤站在太子身後,瞧見他靜不下心的模樣,也有些犯愁。

“殿下?”

太子站起身,正預備離開,忽然看見側間書桌上鋪開的紙筆,筆尖墨跡未幹,顯然是才用過不久。

太子動了動手指,忽然尋到了問問題的正確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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